太谷城当真无愧是自古繁华之地:不论是大明寺的古刹禅音,还是东关古渡的花船笑语~这里是所有人的天堂。就连这随着历史不断变迁的街道、这些街道两旁的商家店面。也都在为这天堂点缀着风采。
熙熙攘攘的人群,叫买叫卖的吆喝声中。两个和尚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两个和尚一老一小,看得出来是师徒二人。老和尚一手拄着细竹竿,一手牵着小和尚。双目紧闭~他是个瞎子。小和尚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活泼好动。一双眼睛从没停下对这座天堂的探索-当然,着眼最多的还是那些冰糖葫芦,糖糕之类的美食。
“徒儿,诵一段心经与我听听”声音不大,却还是让小和尚打了个机灵。类似于小阴谋败露的感觉。嘟了嘟嘴。可不敢怠慢,朗声诵了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声音清脆,在这繁攘的大街上飘荡。不说经文如何。就是这不染尘因的童音本身。就能净化一个人的心灵了。
老和尚点点头,道:“色即是空,空即时色。徒儿啊,世间种种皆是虚妄。你又何必留连。”
小和尚不敢搭茬。因为他实在想说这糖葫芦,糖糕明明就摆在那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又怎么会是虚妄呢?可他也知道,这番话一旦出口。师父教训定少不了。何必自讨苦吃。
气氛霎时间陷入沉闷。
小孩到底是小孩。如何耐得住寂寞。不久,小和尚又扯起了一个新的话头。“师父,刚才听说书人讲水浒传,为什么那么多忠肝义胆,仁孝之士的大英雄最后都选择落草为寇啊?”
老和尚慢慢走着,走着。就在小和尚因为长久得不到答案快要忘了这个问题的时候。老和尚开口了,语气中竟有沧桑悲惋之感:“被逼无奈啊!”“啊?”小和尚明显摸不着这句话的头绪,赶忙问:“大英雄也会被逼无奈?”
这次,老和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赶路吧”便将这一切抛在了身后。
老和尚抛下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七十年了。七十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灭世之屠”那些人的鲜血已经被史书掩埋干净了吧?那被千万柄从天而降的神剑铲平的赤峰山已经被传说度化成天神的愤怒了吧。
“为什么不杀我?”
“他们需要被超度”
“有你还不够吗”
“我也需要被超度”
于是从小和尚变成大和尚,大和尚变成老和尚。他一直在超度,超度谁?说不清楚,数不过来。但他仍不肯停止,只为了对那日那人来自心底的一句无声的承诺。
让我们把时针回拨,回到七十年前。
隐华山,孤月山庄门前,也是两个和尚,同样一老一小。同样,老和尚是瞎子。
小和尚拉了拉老和尚的衣袖,怯生生地道:“师父,孤月山庄到了,我们进去吗?”老和尚长叹一声,似乎再做某种挣扎,犹豫。半晌,才缓缓言道:“叩门去吧。”
兽衔环扣在木头上的声音沉闷,短促“笃。笃、笃”叩门三声一停,这是世间的规矩。小和尚明白,所以三声过后就跑回师父身边,牵起他的手。静静的等着。
“嗡~”开门声悠扬,浑厚。显然制作这门的木料极沉,极厚。门缝里一个门童模样的年轻人闪出身来。四下观瞧,见来的是两个破衣烂衫的和尚。便行了一个佛礼,道:“两位师傅有礼,不知两位师傅是化缘还是化斋?请去后门稍候,小的这就去准备。”
老和尚高唱一声佛号,道:“施主误会了。贫僧此来既不化斋也不化缘。实是有要是拜谒武林盟主。”
那门童忙施大礼,道:“原来是庄主贵客,小人多有得罪。不知可有拜帖。小人好去通传。”
老僧道:“事出紧急,未呈拜帖”
“这……”门童面露难色。看他二人衣着褴褛,不似名望大家。八成是哪个破庙出来的恶僧,企图妖言相惑,得些好处。这样的人也想见庄主,真是笑话。
可心里想的却不能如此说出来,宰相门前七品官,该有的涵养还是要有的。“敢问师傅法号,小的进去也好有个通报。”
门童心道,不管你叫什么,待会儿我进去喝两壶茶,下几局棋。磨磨时间,出来便说庄主抱恙,或是庄主有事出门。打发你走就得了。
“好说,好说。”老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法号,舍了。”
门童闻听法号,惊得险些跌倒,连忙一躬到地,颤声道:“不知舍了法师佛驾莅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唐突。请神僧稍候,小的这就去请我家庄主,这就去请!”
语罢,转身飞一样蹿进了大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孤月山庄中门大开,百十来人匆匆迎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青缎长袍的中年人,年纪四十岁上下,身材修长,剑眉星目,三缕长髯迎风摇摆。端的仪表不凡。不似武林至尊,倒像一个饱学的鸿儒。
那百十人走到和尚师徒切近,中年人先是一躬到地,后面的人按着身份的高低或是鞠躬,或是单膝跪地,或是连连叩首。
中年人道:“不知舍了法师佛驾孤月山庄,晚辈秦啸天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老和尚忙扶起中年人,道:“秦盟主这是做什么,老和尚不过一释家弟子。哪承的起武林盟主如此大礼。真是折煞贫僧了。”
秦啸天一把搀住老和尚的手,道:“若是神僧都担不起了,那这世上便再无人担得起了。”
随后招呼左右:“速备素斋,上房。铺三丈宽猩绒红毯,奏一十二台管弦佛乐。以迎神僧佛驾。”
一片佛音梵唱声中,中年人亲自搀扶着老和尚进了大门。
孤月山庄。门大,院子更大!院分九进,进进雕廊画栋。星罗楼树,高低各有风骚。奇珍异宝时而妆,仙草灵兽花里藏。真乃大家,大派!
一行人行至中院中厅,大厅是一间极大的屋子,占了半个中院,厅门挂匾,上书“正武堂”笔力遒劲,正气斐然。即使是不懂武学也不明书法的人看了也会肃然。
内里座席极多,略略望去也有百八之数。正对门的主座是一把加大的太师椅,竟有丈长,靠背也有三尺。真真大气。椅子背后竖一画轴上书“卫道”二字。虽是毛笔写的,但一眼看去竟剑气睥睨,杀机盎然!
旁边有一小座,看得出来是刚刚加上去的。秦啸天搀扶着老和尚坐了上去,又亲手端了一杯茶敬上,惹得老和尚连呼佛号。
一行人也在下手的椅子上找到座次,秦啸天则转身坐在了那把特大的太师椅上。又拱手行礼,道:“不知神僧今日佛驾本庄,有何赐教?”
老和尚饮了一口茶,还了中年人一个佛礼。道:“盟主可知道魔神吗?”
秦啸天倒吸一口凉气,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好半天才开口言道:“自是知道的,传说那魔神三百年一出世,出世便要屠尽苍生,再造转轮。无人能挡,实为可怕。要不是三百年前有一神秘人即时出现,打败了魔神。今日的天下恐怕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话说至此,秦啸天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回忆的目光,惊愕的看向老和尚,满是不可置信的的问到:“难道……”
老和尚点点头,叹息道:“正是,前日贫僧夜问天机,卜得魔神将于今世出世。”
秦啸天没有再问诸如“此话当真?”之类的废话,因为他知道“神算子”的问卜之术绝对不会出错。
慢慢的,他攥紧了拳头,眉头也绞在一起,引得额头两边的面皮由于过度的紧绷,险险渗出血来。
“不知可有何化解之法?”秦啸天问到,此时说什么都没用了。当务之急是想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不知道,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神僧身上。
“阿弥陀佛”老和尚一声佛号唱的极为悲悯。转瞬,他的话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杀之”
“怎么杀”秦啸天继续问到。
“趁其羽翼未丰,尽早铲除。”
“就依大师所言。可,魔神何在?”
这一次,老和尚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语气略显踌躇“盟主以为。何谓,侠之大者?”
秦啸天纳闷这节骨眼上神僧怎么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但丝毫不敢怠慢,稍稍思索了一会儿便答到:“晚辈以为,真男儿者,为国为民,不拘小节私情,方称大侠!”
老和尚闻言,唱一声佛号。赞道:“盟主心怀天下,实为苍生之幸。既然如此,贫僧也就斗胆进言了。这魔障今世之身投于八极之离位,永夜光明门。”
秦啸天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八极之离位,永夜光明门。离位,永夜,光明。八极离位即是南方;永夜光明,不就是月亮。南方,月亮……”突然他大惊失色,道:“难道,难道……那魔障此时正在我孤月山庄!”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本来安安静静听他二人讲话的百十人尽皆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其中一位与秦啸天年龄相仿,形貌相似的男人对老和尚拱手道:“神僧,我孤月山庄自先祖创派至今五百七十二载。虽时有兴旺,时有落魄。可从未出过什么奸恶之徒,更别说魔神了。神僧这次是不是算错了?”
这一番话得到了孤月山庄众人的附和。虽然他们也知道舍了法师“神算子”的名号,号称“方寸了真”。可事关孤月山庄几百年的声誉。哪里还管得了那么许多。
老和尚捻着手中的佛珠,一颗颗佛珠碰在一起的声音对应着在场所有人都心跳。
“出家人不打诳语。”一句话说的极为平淡,却好似一把利剑劈开了所有质疑的声音。也破碎了孤月山庄众人的自信。
他们开始互相审视着对方。
“是我吗?肯定不是!是他吗?没准儿。”
坐在主位上的秦啸天看着这群人互相审视纠察的眼神。面色十分难看。厉声喝道:“成何体统,都坐下!”
众人一惊,尽皆坐了回去,但彼此之间却也拉开了微不可查的距离。
秦啸天又把目光转向了老和尚:“家门不幸,我心痛哉。还望大师指点迷津。早日除魔。还天下一个太平”
老和尚长叹一声:“盟主此言,贫僧甚慰。还请盟主把庄中众人聚集起来。贫僧好加以辨别。”
秦啸天闻言,拂衣而起。眼神变得如鹰隼一样凌厉。一股极强的真气威压以他为中心瞬间袭扫了整个孤月山庄。
“凡我孤月山庄之人,不论老幼,亲疏,主仆。速来正武堂集合议事。若有违者,杀无赦!”
【作者的话】请大家读这篇小说的时候以慈悲之心去看。咱不看武打的精彩,场面的豪华。咱看看事态炎凉。
(文/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