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在蒙自,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对水总会产生无限向往。原因很简单,蒙自缺水。人总是这样,缺什么就渴望什么。
蒙自坝子很大,是红河州面积最大的坝子,但美中不足的是水少。“好个蒙子坝,有雨不落下;雷在头上打,雨在四方下。”这首童谣可谓蒙自缺水的真实写照。
于是,每到一个有河(湖)的城市,都会心心念念地想着:要是蒙自也有这么一条河(一个湖)就好了。
当然,熟悉蒙自的人都知道,蒙自也有湖——南湖。但南湖太小,掀不起风浪,兴不起云雾,调节不了气候。对清泉绕城的渴望,便成为我的一种萦绕不断的思绪,从城市到乡间,从不间断,且每一处,都会像放电影一样,经常一幕幕定格在脑海。
一
定格最深的,当数红河县宝华镇龙甲村。
这是一个坐落于洛孔尖山腹地的哈尼山村。村庄背靠尖山,尖山形如其名,山顶尖如竹笋,郁郁葱葱长满草木,山峰如刀劈斧削般垂直而下,高数百尺,甚是突兀,峰下数百亩缓坡,苍松翠竹,林果满坡,中间数十间黛瓦白墙的村舍错落有致,掩映在密林之间,偶尔传出鸡鸣犬吠,益显清幽。
那是一个日头正炽的中午,随村组长进得村中,一条清澈的溪水淙淙流淌,从村中每户人家门口流过,伸手触之,清凉透骨。行至村中央,但见三潭四方形水井呈梯形自上而下排列,溢出的水从中间哗哗流下,形成三个等距离小瀑布,雅致而喧闹。
在最底端的水井旁,一群身穿哈尼服饰的农家妇女,一人面前一篮衣服,一块青光石,一个棒槌。置身水中的腿脚白皙如莲藕,抱衣搓揉间,棒槌挥起,身上摇曳的银饰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泽,不时划过我的眼睑,甚是惊艳。习习微风吹皱一池井水,潺潺井水震颤着欢声笑语,直把我引向儿时故乡的井畔,让我恍如看到了久远的母亲、嫂子以及乡邻那些姑娘、媳妇们。
村组长告诉我,最顶端的为人饮井,满足各家各户做饭、饮水,洁净卫生,可以直接饮用。中间井供村民洗菜、淘米,也喂养牲畜。最下端的井水则供村民洗衣服、农具。
独特的村貌、优美的环境,使龙甲成为有名的旅游村。但村里依然保持着保护生态的传统。山上的森林是庇佑村庄的神树,村里的果树只种不砍,村边的竹林则可满足各种农事需要,且砍了又发、发了又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村组长说,村里刚兴办旅游业时,游客到了村中,总会不分井水的功能,也会把垃圾乱扔。为此,村里设立了环保岗,村民们轮流值守在水井旁、梯田边、山间小路上,风中飘来个方便袋、糖果纸,没落地就被一把抓住收拾进了垃圾桶。这举动深深影响了游客,面对青山绿水,面对村民,他们懂了环境,长了记性。保护生态环境的意识,不但扎根村中,也像村中的龙潭水,不断外溢。
二
与龙甲村隔山相望的,是我的家乡浪堤村。
这是一个坐落在云平山腰上,有着数百户人家的集镇,由七八个自然村组成。集镇中心,是一个泉水涌动的龙潭。也不知是哪年哪月,早有人在龙潭的泉眼四周砌上汉白玉石板,建了一个大水井。一年四季,大水井的水不分昼夜地从泉眼中“哗啦啦”流出。井水恒温22℃到23℃之间,冬暖夏凉,是村民心目中的天赐宝贝。白天,村民来挑水洗菜洗衣服,挑担赶街的、步行路过的,也几乎都要歇一歇,捧一把清凉的井水洗洗脸、解解渴;晚上,溢出的水形成溪流,灌溉着水井下方的上千亩菜地,菜地产出的蔬菜,除了满足全镇人的需求,还供应到周边四邻八乡。
集镇后山,除了部分满足村民生产的农地,就是蓊蓊郁郁的森林。正所谓“山有多高、水有多高”,每年的春夏秋3个季节,农地里都有许多泉眼“汩汩”冒着泉水。泉眼处,一潭清泉,水草摇曳,鱼儿自在,蝌蚪游弋。泉眼外,一条小溪流过一块块农田农地,流过村中每家每户门口,“叮叮咚咚”唱着歌儿,直奔红河。
村民在地里干活,不用带水壶,渴了就跑到泉眼边捧起清泉狂饮。在夏秋雨水旺季,山上长满了各种野生菌,姑娘小伙们上山转一圈,手里的篮子便装满了娇鲜欲滴的菌菇,炊烟袅袅中,村子里到处弥漫着浓浓的野菌香。到了秋收农忙季节,村民们为了节省时间,就带着锅碗,在田地边上搭个土灶,舀上泉水,直接生火做饭。
村中龙潭多,水井多,尚可理解,应是先辈迁徙时,选择了这个到处是泉眼的地方定居下来。而在村背后的农地里、山林中,竟然也有泉水“哗啦啦”流下,人们感到惊讶。
更让人们惊讶的,是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山上的泉眼便一个个莫名消失了,就连村中大水井的水也越冒越小,几近干涸。
村中有识之士说,这是生态被破坏惹来的祸。由于人口不断增加,村子不断扩张,后山的森林不断被蚕食,林木日渐稀疏,甚至林中掉落的松针,也被撸去当柴火,厚厚的腐殖质不见了,红土地光秃秃地裸露出来。雨季一到,过去流过家门口的清溪,变成了浑浊的滚滚山洪,经常漫过沟渠,淹到家里。有识之士疾声呼吁保护后山生态,但收效甚微。
今年夏天,儿时伙伴老白约我一起回去捡菌子,我不太感兴趣:“山上光秃秃的,哪还有菌子可捡。”老白说:“菌子可多了,不去别后悔。”半信半疑中跟随老白走了一趟云平山。果然,山上的林木又长茂密了,密得像原始森林;地上的松针、树叶厚了,踩在上面,像走地毯;各种野生菌多了,我们没用多久采满了一箩筐。老白告诉我,自从国家实行退耕还林政策后,不但原来的森林得到保护恢复,就连村民的农地也全部退耕,种上了各种树种。过去干涸的泉眼,现在又开始“汩汩”地冒出清泉,山上不但野生菌多,就连野猪、野兔等野生动物也成群地出没了。
回村的路上,遇到过去在乡林业站共事的老孙。老孙告诉我,20多年前实施退耕还林时种下的树,现在都比大海碗口粗了。村民生活都是电器化,不用再上山背柴了,家家户户都装上了自来水,不用再去水井挑水了。一旁聚拢来的村民们纷纷感叹:“没有党的那么多好政策,哪来我们现在那么好的生活!”
三
与家乡父老一样,我对身边生态环境的巨变亦感同身受,其中最为突出的当属蒙自。
蒙自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上树少,坝区水少。上世纪九十年代,在党中央和省委关怀下,蒙自攻克喀斯特渗漏难关,建起了可解决几十万亩良田灌溉和城区居民用水的五里冲水库。
有了水后,蒙自一年一个大变样。城中花团锦族、绿植如织,城外果树成林、稻蔬飘香,万亩石榴园、枇杷园、红枣园、番茄基地、蓝莓基地等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最为惬意的是,随着蒙自城不断长大,公园、绿地也不断增多。除了早有的南湖公园,短短数年,文澜公园、森林公园、启园、石榴公园……一个个如翡翠般,在城市间疯长,每个公园都建有或大或小的人工湖,还有各种奇花异草在园中纵情生长,遮天蔽日,喷绿吐香,氤氲温软着小城逐渐加快的生活节奏。
缺水,固然是蒙自的一大遗憾,却也教会了蒙自人对水的珍惜、对绿色的珍爱、对环境的珍视。特别是争创国家级文明城市以来,蒙自城乡开展了一轮轮群众性活动,新建小区干净整洁自不必说,就连老旧小区、老街背巷也洁净透亮了。在公共区域,绿化部门更是见缝插绿、见地种花,让整座城市置身在绿色网格中,满足城市居民“推窗见绿、出门见景、就近逛园”的愿望。
古语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缺了清泉涵养的蒙自,却成就了蒙自人对水的渴望、对美好环境的追求、对“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的恬淡,也成就了我多年来清泉从家门口流过的渴望。
(文/滇南木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