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

　　这是一个传说。

　　从这里向落日的地方看去，对，就是那里，就是那座门口长满青苔的小神社，在很久很久以前（究竟是多久我不记得了，大概是在我奶奶的奶奶还要以前吧），这里，住着一位山神。

　　这是一个闭塞的小村庄，四面环山，人们世世代代，于这片土地之上生存，繁衍。而山神呢？讲述的人早已忘记其名字（兴许一开始就没有），也没人知道他从何时开始垂怜于这片土地，只记得，山深爱着他的子民，爱到甘愿把一切都赋予人类。

　　山神，山的神，没有名字，与妇孺皆知的神明不同，没有宏伟的庙宇，不计其数的信徒——他只有这一座小小的神社，一片小小的土地，和一片小小的人类。

　　“给予恩惠，为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带来幸福。”山神一遍遍于心中默念，为人们带来甘霖与温暖。于稻田光耀于火之时，人们升起灯火，摆上贡品在水雾月华的温柔中载歌载舞。他们将第一束成熟的稻米献与山神，双手合十，于神社前一起低唱一曲古老的歌谣——没人记得唱的是什么歌了，却有人相传，那含着稻米残存的暖意的水田，是为山神于丰收之夜落下的泪所滋润。

　　“给予恩惠，为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带来幸福。”山神更加努力地去给予丰收。他亲自去唤醒沉睡的种子，用自己的怀抱温暖山庄。又一年，山神向远方望去——一片水稻如熊熊烈火，在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上燃烧。

　　却有人在神社前许愿：
　　“山神啊，请更多地滋润这片土地吧！您的子民需要更多的粮食！”
　　山神静静地听着，悄悄地把自己的血液引入稻田。
　　“山神啊，请让这片土地更加肥沃吧！你的子民需要更多的粮食！”
　　山神一边听，一边默默地把自己的骨肉埋入泥土。
　　……

　　人们不断乞求，山神不断给予，再一年，这片土地，岂是“足食”二字可以形容。

　　丰收后的土地，静谧，祥和。山神走在田间，微笑着，祝福他的子民。突然，他不知踩到了什么。

　　这是，今年的稻米吗？

　　他将散落的米一粒一粒拾起，捧在手心里。他的目光若水雾般覆在稻米上，温柔却有些凄冷。

　　兴许是掉落在地上脏了，才被人舍弃，不然，怎么会有人舍弃这么饱满的米粒呢？他这般想着，吞下了双手捧住的曾经的珍惜。月光自山间流淌下来，落在他的眼角，又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他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给予恩惠，为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带来幸福。”山神一边默念，一边在村庄中踱步。羲和的金车驰向远方，于山间留下最后一丝暖意。稻田朦胧的深处，升起一缕缕炊烟。山神向那走去，却听见破碎的声音。

　　不好吃，我不想吃了……
　　算了，不想吃就剩下吧……
　　仓库里还有这么多呢……
　　……

　　“不好吃吗？”山神将地上的饭菜拾起——他仍记得，一顿饭，曾是多少人的奢望。

　　“不好吃吗？”他双目空洞地将它们往嘴里送，直到吃净了这冷了脏了的食物。他坐在屋舍旁，出神地望着早已沉睡的稻田……

　　后来，那神社便长满了青苔，愈发破败。我不知那山神最后去了何处，或许，如那些被轻易舍弃的粮食般，在那片曾经奋力生长过的土地里死去。
　　（文/乐正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