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哈尔滨一个茶馆的门厅里，偶然看到挂着苏轼的一句诗：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虽然毛笔字写的不算是太好，但挂在茶馆里，意境感觉倒是蛮好的。我记得很清楚，这是我第二次看见这个诗句，上一次是在一个某电视台的一档节目里。不知为什么，每次读到它，都会顿时浮现出一幅作者拖着疲惫身影“敲敲一家农人的院门，看可否给一碗浓茶解渴”的清晰画面。让我也想起了小时候坐在父亲身旁，看着父辈们滋溜滋溜地喝罐罐茶，自己也偷偷端起父亲喝剩的杯底的茶水，学着他们的样子喝一口，苦的直伸舌头直皱眉头的情景。
那可能是我最早的关于喝茶的记忆，后来从上大学到工作，也一直在喝茶，不过总是断断续续的，想起来就喝点，想不起来就不喝。按照老百姓的说法就是“没茶瘾”。真正青睐喝茶，时间也并不长。随着年龄的增长，周围大碗大碗喝酒的朋友越来越少了，小口小口喝茶的朋友却越来越多了，我也渐渐地转变思维，融入其中，喜欢上了喝茶。那三五知己，围坐在一起，洗茶、泡茶、品茶、聊茶，不像喝酒越喝越迷糊，而是越来越清醒、越来越透亮，特别享受那么一个惬意的过程，非常喜欢那么一种愉悦的氛围！于是我才慢慢弄明白，在甘肃老家，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父辈们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喝罐罐茶。
在我的印象中，喝茶在甘肃老家的生活中占据了极其重要位置，或等同于吃饭，甚至超越了吃饭。父亲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拢火喝罐罐茶，几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罐罐茶从父亲生活的一部分渐渐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喝罐罐茶的第一步首先是拢火。当然，现在农村人也都用电炉子煮茶了，既方便又环保，不过那个时候都是拢火喝茶。拢火绝对是个技术活，会拢火的人拢火的速度很快快，干净麻利，火旺而烟小。不会拢火的人拢火的速度很慢，而且是乌烟瘴气。
拢火的具体方法就是把捡来的树枝或者没用的木头用斧子劈成小柴火，放在干燥的地方备用。拢火时，撕几页孩子的旧作业本或者旧书本，如果家里能有旧报纸那是再好不过了，把纸点着了塞进炉子里，然后赶紧拿几个备用的小柴火放进去，立在点着的纸上，把炉子盖子盖好，不一会放进去的柴火都着起来了，就可以开始煮茶了，边煮茶要边往炉子里边续柴火，保持炉火始终是旺旺的。
甘肃罐罐茶的特点之一，就是茶叶。罐罐茶一般煮的是青茶，茶喝起来就好像把现实生活也掺进去了一样，又苦又涩，煮上四五下味道才慢慢变淡，喝起来非常有劲。像我们平时泡着喝绿茶红茶根本不抗煮，即使煮完了，对于多数甘肃人来说也是两个字：“没味”。
甘肃罐罐茶的特点之二，就是罐罐，也就是喝罐罐茶的主要工具。罐罐区别于坛子和缸子，罐罐一般都不大，每次只能盛20到30毫升的水，加上一把茶叶，盛水就更少了。很久以前的罐罐是小土罐，底部大开口小，成倒漏斗状，后来慢慢演变成小铁罐，上下一般粗，或者干脆直接给小瓷缸子用铁丝拧一个长柄，再在长柄上缠上点布防止烫手，但罐罐茶的名字没有变化，一直延续下来。
甘肃罐罐茶的特点之三，敬茶。罐罐茶可以一个喝，也可以多个人围在一起喝，甚至可以多个人轮流喝，你刚喝罢我登场，其乐融融。如果不是一个人喝茶，现场有很多人，当第一罐茶煮好之后，有两个规定动作是必须要做的，一是敬长者，也就是给在场的年长者敬茶，无论有多少年长者都要站起来一一敬到，“二爷，您喝茶不”、“三爸，您喝茶吗”、“姑父，您喝点茶”！当然敬茶只是一种礼节，但反映了纯朴的甘肃人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另一个是敬天地，敬完长者之后，在喝第一口茶之前，还要默默的在地上滴几滴茶，以示敬天敬地，人人如此，年年如此，辈辈如此。一个小小的动作，一个自然的习惯，把甘肃人祖祖辈辈靠天生活靠地吃饭的窘境，反映的惟妙惟肖，体现的淋漓尽致。
甘肃罐罐茶的特点之四，就是茶点。说是喝茶，其实喝的不仅仅是茶，油饼、馍馍、花卷或者炒面等面食是必不可少的，一边喝一边吃，喝好了也就吃饱了。所以罐罐茶是甘肃人的加油站，无论多苦多累，只需一罐罐茶，所有的疲惫都会荡然无存。
如果说甘肃罐罐茶还有一个特点的话，那就是谝话。只要不是农忙季节，或者即使是农忙季节，只要阴天下雨无事可干，村里的男人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喝茶抽烟。喝茶的人和陪着喝茶的人，抽烟的和吸二手烟的，有的靠在椅子上，有的坐在板凳上，有的斜躺在炕头上，喝着茶，谝闲传。可以谝国家大事，也可以谝乡村趣事，时而哈哈大笑，时而低声不语，三三两两的聚来，又三三两两的散去！
罐罐茶只是甘肃老家真实生活一个缩影，也只是甘肃老家所有生活习俗的一部分。长期以来，那小小的罐罐里始终盛满了陇原儿女拼搏奋斗的励志故事，那旺旺的炉火永远照亮着西北汉子前行的道路，那浓浓的茶水里总是包含着黄土高坡上一代代人的辛酸和对幸福生活的期盼。
（文/木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