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人人都爱自己故乡的月亮。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不是我矫情,这是国学大师季羡林的原话。
早上陪孩子上网课,语文课学的是《静夜思》。平日看的都是孩子学校的老师自己录的视频,今天学校特意推送了区里一位名师的视频课。课上,老师让孩子们闭上眼睛,想象月光的清冷,想象病中的李白的思乡之情。这时,孩子扭头问坐在旁边的我:什么是思念?我当然解释不清。
显然,七八岁的孩子还理解不了二十四岁的李白在异地他乡望着月亮思念家乡的心情。我们小时候学的那些诗词文章,大多不也是随着阅历的增长才慢慢理解蕴藏于其中的情感吗?
不过,生活在城市里,的确不大容易注意到月亮。高楼林立,假如不刻意寻找,不大容易看到月亮。照在地面上的亮光,也分不清哪些属于明月,哪些属于路灯。
在村里上小学时,晚上要上自习课。在有月亮的夜晚,下了自习回家时,便不用打灯笼。月光很亮,把树木、屋檐和烟囱的剪影清晰地印在路上或墙上。一群同学结伴儿回家,路上大家你争我抢地玩闹着,踩着同伴们的影子穿行在窄窄的巷子中。我家最远,要独自走一段夜路。这时,只有月亮陪着我。我走,她也走;她不言,我也不语,心中也不害怕。
小时候,家里种瓜,假期我常去地里看瓜。父母不肯我夜里看瓜,到了傍晚总要换我回去。一日摘瓜至夜里,父母回家吃饭,我留在地里看瓜。那是个月夜。一轮大银盘似的月亮把白亮亮的月光撒在瓜田里,天上的星星不多,颗颗都大而明亮。旷野中微风吹过,虽是盛夏,可是天气凉爽宜人。瓜棚边有一座孤坟,我却并不感到害怕,甚至还有些期待,期待着能看到传说中那蓝莹莹的鬼火。沐浴着清凉的月光,我坐在西瓜堆旁,想象着项戴银环、手握钢叉的闰土,想象着在瓜田里四下奔逃的猹……
上高中时,有一次在夜里随父亲去果园浇地。几十个果园共用一口井,浇地时大家轮流来,轮到几点是几点,在夜里浇地是常事。父母不舍得我们几个孩子熬夜,从不让我们在夜里随他们下地。高中时母亲得了重病,父亲没有帮手,夜里浇地时便带上了我。那也是个月夜。刚立了秋,夜凉如水。月光清冷,照着北沟,照着果园,照着水渠里潺潺的流水。那天,父亲没有和我说多少话,他忙着用铁锹围堵在果园里四处奔流的水。就是这一夜的明月,使月亮、故乡和父亲联系在了一起,一起铭刻进了我的记忆里。
在南京安家后,回老家的次数变少了,大多是在过年的时候,回去逗留五六天。都是在月头上,夜里星星很多很亮,却不见月亮。
2018年元旦,我开车送大哥从南京回山西,因下雾封路,耽搁了不少时间,到家时已是深夜。推开车门,地上亮白得像是落了一层霜。抬头一看,一轮银盘高高挂在天上。月光中飘散着淡淡的煤烟味。这一切,正如小时候那样。
2019年春节,我在老家多待了几天,一直住到了元宵节。看完村里的元宵晚会,我踩着月光上了西坡。地上积雪未消,有些微风,树叶和蒿草轻轻摆动着,簌簌作响。明晃晃的月光照着麦田,照着果园,照着柿子树,照着灯火通明的村子。
没有了高楼大厦,没有了五彩的霓虹灯,月亮似乎变得更加愿意和人亲近了,举头能看到,低头能看到;睁眼时能看到,闭着眼时,也能看到。
我突然觉得,在异乡看不见月亮的时候,月亮应该在心中。那么,只要心中时时有明月,神州便应该处处是故乡吧。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2020.03.30
【作者的话】心中时时有明月,神州处处是故乡。
(文/h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