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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是记忆开成海

评分作者:子辰时间:2019-09-02 22:16

  华丽却尖锐的高跟鞋在脚底印刻一重重疤痕,淑静却凉薄的连衣裙被风卷起一阵阵冷意,E小姐呵了口气,水雾在眼前迷离,烟云一般令人迷乱,却又像短暂的蒲公英,霎时被风卷走——像极了被风卷走的半盛年华——他们的年华。

  和S先生约的八点,六点E小姐就打扮好出门了。其实并不需怎么打扮,本就是年华正美的年纪,怎样不是青春靓丽、耀眼万分呢?可E小姐并不这么认为。她喜欢运动鞋,却穿了漂亮而硌脚的银色高跟;她喜欢卫衣搭配牛仔裤,却换上天蓝色连衣裙,裙摆的小褶边缀着蕾丝,清新而美好。

  约在城南新开的西餐厅,E小姐打了车过去,城北至城南的风景,早已被人流淹没,有关静谧的声响,早就被忙碌吞噬。车在公路上奔跑,人在小道中疾走。——一切都和从前不同。E小姐和S先生的从前,是可以在任意一个烟云满天的烧烤摊互怼的时光,那时他们透过缭绕的烧烤烟气,还能看见漆黑的天空和明亮的星辰,也能看见彼此漆黑眼眸中明亮的星辰。E小姐从擦得透亮的车玻璃看去,却只隐约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

  S先生已经到了,他朝E小姐微笑致意,嘴角轻微上扬,疏离不失礼貌。桌上插着一朵玫瑰,刺目的红与尖锐的刺格外夺目,有些像……白墙壁上的蚊子血?E小姐笑了笑,怎么想到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了,红玫瑰怎么就不是心尖儿上那颗朱砂痣了呢?

  玫瑰开得无知又天真,既不是蚊子血也不是朱砂痣,全凭世人痴妄推断罢了。

  “抱歉,我来晚了。”E小姐拉开椅子坐下,歉意地笑了笑。

  “是我来早了。”S先生抬了抬腕表。

  时针停在七和八的夹缝中。

  三年未见,E小姐美丽动人,S先生儒雅帅气,褪去青涩,彼此都是最好的模样,多年前的不完美,也许已经沉入记忆的海,连水花都不曾溅起。只是最好的他们,连见一面都是以公事为借口,有太多的话无法说出口,被刻意埋在记忆的深海里。

  “书笺小驿”是E小姐两年前年开的书店,对面就是公园。每日清晨,E小姐会在公园跑步,听着喜欢的电台,听那些有关梦想和爱情的故事。

  梦想——E小姐的梦想是开一家书店,自己设计装修方案,种上喜欢的花,泡一壶清香的茶,爱书的人都可以坐在藤木桌旁,翻开书页,共同享受一天中为数不多的悠闲时光。E小姐守着她的“书笺小驿”,在花香茶香中享受着书页给她带来的美好。读书的时候课业繁重,E小姐却依然挤出午休时间到学校对面的书店看书。就这样,在枯燥的学习苦海中,她抓到她的稻草,她贪恋着每日午时,逃离喧扰的世界,逃到小小书屋中,偷偷享受书带来的欢愉。

  不止如此,她还贪恋在她短短的悠闲时光中,偷偷看一眼那个流连在书海的少年,阳光静静洒下,少年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眉头随着书的内容轻皱又舒展,连风也是最轻最温柔的。爱情——在书和世界的缝隙中,E小姐在她的时光里偷偷喜欢着那个少年,他们一同讨论张爱玲,欣赏彼此的文字,指尖轻触,眼眸相望,悸动是青春最美的回音。懵懂的青春,恰当正好的年纪,遇见即是欢喜。

  那年E小姐十五岁,S先生转学到她所在的班级。

  孤独的E小姐并不在乎班上新来一个怎样的同学,在E小姐的世界里,只有文字和数学。为了父母能够不干涉她的文字,E小姐只能先将数学做好,所以,她没有时间去关心一个陌生人——即使这个陌生人是她的同学,并且就坐在她的身后。如果不是那个清晨,照例分发作文本的E小姐不经意翻到后座少年的文章,也许他们之间将会毫无交集。

  “姐姐的千纸鹤,纸张轻舞一只高傲的鹤,薄薄的翼闪着星星的光,在深夜绽放光芒,一千只纸鹤的星空,埋葬着少女孤独的秘密……”

  在众人按部就班地跟从老师写那些千篇一律的所谓“青春热血鸡汤文”时,S先生的《千纸鹤的星空》无疑拨动了E小姐心中的弦,这声响静静悄悄走过,仿若一颗石子沉入记忆的大海。破天荒地,课间E小姐头一次去请教班上女孩子千纸鹤的折叠方法,头一次将心中的万千文字和后座的S先生分享。

  S先生的问候,S先生的关心,S先生的安慰,S先生的理解,S先生的开导……敏感又脆弱的E小姐啊,把青春的悸动折成千纸鹤,一只只千纸鹤挂在墙上,仿若S先生眼中的星辰大海。一千只纸鹤许愿的传说,藏着E小姐最深的秘密。

  年少的喜欢很简单,悸动晕染时光,便开出喜欢的花来,即使它卑微地在尘埃中偷笑。

  后来,E小姐不负众望地凭借优异的数学成绩考上重点高中,S先生理所当然地进入一所普通中学。后来,无数个深夜E小姐梦醒后都会想,如果当年他们没有分开,自己是否会有勇气走到他的身旁?答案早已沉入海底,又有谁会刻意追寻?

  繁重的学业并没有令E小姐的喜欢褪色,相反那株卑微的小花更加鲜艳明丽。封闭式的寄宿学校,本应令E小姐慌乱不知所措,幸好在S先生的陪伴下,E小姐开朗了许多,她本就积累颇多,又大方率性,自然而然交到许多朋友。每个周日,E小姐都会给S先生打电话,她从不保存他的电话,每一次都是认真按下十一个数字,每一个数字都印刻着深深的思念,和思恋。

  依旧从天南聊到海北,从诗词聊到哲学,周周如此。——直到某日,朋友G无意说起,S先生最近好像失恋了。

  手机上按下S先生的十一个号码数字,这次却有些犹豫孤独,最终她将数字一个个删掉,翻出同学录一个个拨打,有意无意,询问有关他的事……结果无一例外,他恋爱了,然后分手了。

  记忆的海浪翻涌,失落的浪花袭来,猝不及防……那朵卑微的小花近乎凋零。

  可是不久之后,S先生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E小姐……她满心纠结地接了,他说,感觉自己很孤独,感觉自己有些抑郁……幽默风趣的S先生,也会孤独,也会抑郁呢!S先生孤独、抑郁时能想到我呢!她满心欢喜,像从前他对她一样地安慰开导他——近乎凋零的小花于是愈发明丽了。

  埋在心底的疑惑未曾消散,终于某一日,两人开着玩笑聊到了爱情。

  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E小姐的脑袋是乱的,但更是傻的。

  她相信他。

  疑惑得解,E小姐有些激动,加上深夜里思维的混乱,不知怎地,她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正如清风单恋孤岛,吹来蒲公英的天空;

  我喜欢你,正如月亮守护森林,洒下萤火虫的夜晚。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他低声说了句日语,她正想问,他又说,其实你很好……接下来的话,她都知道,表白被发好人卡的事她不是没见过。

  E小姐不知道那朵花儿是否就在那时便已凋谢,她不知道记忆的海岸线是否留在那时停滞不前。

  但E小姐不会知道,那句日语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S先生喜欢E小姐,曾经好朋友开的玩笑被他慌乱否决,只是想掩饰心底冒出芽的爱慕。她多优秀,只有她自己不知道。S先生不奢求能够说出心底的喜欢,每周一次的通话就已足够令他欣喜若狂,可是他没想到,她说喜欢自己。曾经为了放弃这份悸动,S先生答应了一个女孩的表白,却无法将对E小姐的心意转移,伤了一个女孩的心。他不敢说出喜欢,害怕被拒绝,更害怕去伤害。

  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开着一朵卑微到尘埃的小花吧,当心中的人光芒闪耀,从倾慕到仰慕,那么爱慕这个词会有多遥远呢?如果努力向他靠拢却始终隔着沟壑,光芒就会耀眼甚至刺目,爱慕也会因恐惧而退却。那朵小花啊,还没有完全开放就已经预示着凋零。

  后来呢?

  后来,S先生和E小姐保持着偶尔聊天的规律,两人一致地保持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尬聊,小心翼翼,嘴上说着不介意,其实心底已经悲伤到极点。E小姐后悔说出心意,S先生懊恼拒绝表白。

  后来,千纸鹤折断双翼,星空黯淡无光,悸动飘散,深夜孤独,少女的心事无处安放,青春的秘密无处可藏。

  后来,卑微的花儿没有雨露滋养,没有阳光温暖,被无尽的尘埃覆盖掩埋,却开成了独一无二不可沾染的白月光,永远仰望,不可触及。

  后来,月光洒下被海水吞噬,记忆的海岸浮浮沉沉,被时光无情地抹去痕迹。那片记忆里的白月光,终究开成了一片海洋,无边无际,没有归所。
  (文/子辰)

  【赠言寄语】十分深情的文章,可惜故事中最美的人啊,最后没有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