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别枝，清风半夜，八月上，稻花香。
爷拉着那辆老旧的板车，车轱辘吱拗作响，走过的土路荡起余灰，留下了浅浅的两行车印。
把车子停好，拿着镐头去砍苞米杆，一砍，再砍，苞米杆便倒下了。爷在这边砍着排成排，奶奶在后边掰着苞米堆成堆，八月的阳光炎炎，汗水浸湿衣衫，灼照着他们的苍老也灼照着这一块祖祖辈辈留下的土地。
而我那时年纪小，并不懂。每回秋忙的时候，学校总是会放假几日，老师们常常嘱咐我们要多帮家长干活。小鹏是我大伯家的孩子，比我早生了五个月，我看他老早的就跑出去找小伙伴，我也不管不顾的出去疯玩，晚上回家了，爷爷奶奶都还没回来。
"你去把咱爷咱奶叫回来做饭，我都饿死了。"小鹏挤着眼对我讨好道。我不乐意了，说道，"你怎么不去，我才不去呢！"
"去吧，你去的话我把数学作业给你填一半。"小鹏不甘心，继续道。"那我也不去，地里太远了。"我仍然摇摇头。
"你去，快点！""你去！""你去！""你去！"……
我俩就这样各自争执，争执到天黑透，争执到被蚊子咬了又咬，争执到爷爷奶奶回来。
爷取下搭在脖上的毛巾，汗津津的擦了把脸笑道，"你俩又咋呼啥呢，快点把门打开，一会儿叫你奶做饭。"
那时的门是用木板钉的，只比我高了些，没有锁，用条布绳一系，轻轻一推就开了。爷爷拉着一板车的玉米棒子进了院卸下，地下的水泥被砸的发出"噔噔"的响声，我和小鹏从板车上扒啊扒，爷乐呵呵的舒展着他那满脸的褶子。
奶奶做好饭叫我们，爷爷总是第一个先吃完的，等我俩吃完，他已经拿着席子和被子到地里躺下了，我俩吵闹着要去，奶奶没法就领着我们去了。爷爷在地上四个角都垫上砖头再架上木板，铺张席子让我俩舒舒服服的躺下，还在床角绑上竹竿给我们支了蚊帐，八月的夜晚吹着风，天黑的有些透蓝，空气中带着干干的苞米叶味像是杂草，却并不难闻，耳边传来念叨，说是让我俩争气考上好大学别像他守着一亩三分地，一声声伴着西塘的蛙叫就像催眠曲，我俩一会儿就睡着了。
时光老去的瞬间，是记忆里爷爷红光满面的笑容，映着今日的白衣苍狗。
爷爷瘫痪了，田地分给了他的儿子们，辛苦了大半辈子，爷爷再也干不动了。
年前我去看他，他正瘫坐在床上，枯大的手正颤巍巍的啃着鸡腿，那手却不听使唤，拿不住掉了下来，他又抓起来啃。屋里有些难闻的味道，我走近床沿看他，他像个孩子一样只是哭，也只能哭，舌头硬化了早已不能说话，吃喝拉撒全靠我奶照顾。
我又在门口站了许久，看见院里还是原来的水泥地，地上凹处长着斑斑点点的青苔，晾衣绳上晒满了爷爷的裤子和床单。
出来的时候，正好小鹏也来了。自从他被大伯接去唐山，我去北京后，我俩也只在过年的时候回来，渐见寥寥，竟已过了十年多。眼前的少年高高瘦瘦，白净的脸庞和记忆里的那个小黑猴始终无法重合。
小鹏道，"你也来看咱爷了吗？""嗯"然后无话。
时间终会拉远了距离，我们在各自的沉默里长大，爷爷在我们的长大里老去。
岁月若且住，怎会言离别。
如今再重逢故事，我望着那片绿油油的田地，时值二月，麦苗青青，抓起一把散黄土从指缝间灰飞烟灭，总觉得丢了什么。
是的，丢了什么。
（文/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