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写下这句话，右眼就噙满了泪。
遥远的家乡，还有几处低矮的青瓦平房，有钱的人，都响应国家政策，搬出去修小区了，没钱的人，还在村里清贫紧巴！漂亮一点的媳妇，都跟男人离了，从此脱离了这里。没本事的男人，打着小零工，拖大了孩子，拖累了父母。
日子如果这样过得起走，也好！只是，没本事的男人，再怎么激励也是一副窝囊的样子。孩子，念到初一就退学在家了，一个女生，连生理周期都还不懂，面对自己第一次月经，心慌，害怕，无助，把妈妈留在家里的卫生绵，用圆规戳的稀烂，这一天，是我陪她一起度过的，我陪她一起戳烂了卫生棉。那年，我上小学六年级。
村里，年轻有力的男人，都开始出去打工了，有老婆的带着老婆一起出去，没老婆的就自己一个人出去，我和她，就都留守在家了，我在念初中，住在学校里，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她退学在家，天天睡到自然醒，家里有爷爷奶奶，也不至于吃不上热饭。那一年，我的成绩开始出奇的好，在一个小初中学校里，居然成了年级第一生，老师们都开始对我重点培养，让我做学习委员，做班长，做学生会主席，给我评优，评三好，评先进。那会儿我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荣誉感和骄傲感得到了无限的膨胀，而她，天天闲足在家，无所事事，早晨起来不洗脸不刷牙不梳头，端起饭碗就吃，吃饱了就搁在灶台上，也不洗好收拾好，说心里话，那时我是鄙视她的，我竟然还为这事儿教训了她，我要求她为爷爷奶奶分担点家里活儿，她跟我还怒气了
她奶奶那时不知在哪个亲戚那里抱了一只羊仔回来喂，没给亲戚家钱，说的是等羊仔长大了，卖了钱，再还上亲戚的钱。那时，她是愉快的，她可以带羊仔去山上了。而我，继续在学校里，做我无忧无虑的小宠儿！
可是，那一年，我初一还没有结束，她就告诉我她要出去打工了，呆在家里太无聊太难受了，家里的黑白电视机，翻来覆去都看到想吐，我说你还这么小，出去不害怕吗？你这么小出去打什么工呀，还是待在家里吧，你这么小出去，你爸爸也不可能答应呀！她说，她要出去，一定要出去，她待在家里待腻了，她要和村口半坡上叶叔叔家的小俊一块出去打工，她们两个人有伴，商量好了都！
小俊是她妈妈在外面生的孩子，别人因为她妈妈生的是个女儿就不喜欢，她妈妈就带着她回村里了，又和她以前的男人生活在了一起，他们一起生活的还有她跟她男人刚开始时生的儿子，一家四口，就挤在村外半坡腰上搭建的一个茅屋里，茅屋用旧木头和斑竹一块搭建的，共分了三间房，她爸妈一间，厨房一间，她和她哥哥共一间，睡的是堆稻草的屋子。厕所在屋后的一间小茅屋，没顶，就围了三面，一个简陋的门儿，我去过小俊的家，家里特别贫苦，我在她爸爸的床头看见过好多头痛粉，那种用纸装的一包一包小粉末，那时还小，大人也喜欢逗小孩子玩儿，听他们说那是毒品，他爸爸吸毒。当我看到他床头一堆堆绿色的小纸袋时，我心里是极度恐惧的。
但小俊，是个特别乖巧的姑娘，她大我没两岁，因为家里穷，从小就没让她读书，但她每次都不承认，当我们嘲笑她的时候，她就说她有书，有一年级和两年级的书，我们都不相信，一定要让她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她每次都说在家里放着，小脸被逼得通红。她喜欢和我一起玩儿，每次我放学回家，她都要从村外来到村里找我玩儿，玩到天黑才回家，她妈妈从来不会找她，不会因为天黑孩子没回家而着急，所以，有几次她都在我们家吃了晚饭才回家去，后来，她再来找我玩儿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我们家晚饭迟迟做不好的感觉，我还问我妈妈，怎么还不吃饭，我妈就说还没做好，直到小俊走了以后，我妈妈才叫我吃饭，我知道了原来妈妈不想让小俊在我们家吃饭，那时，小孩子的思想总是容易被大人带偏的，我从此以后也不会留小俊在我们家吃饭了。
我上六年级的时候吧，记不太清了，爸爸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那会儿村里还没有几户人家有彩色电视，所以，小俊更喜欢来找我玩了，尤其是周六周天，我爸爸妈妈出去打工了，我一个人还没有起床，就听见她在院子外面叫我，叫了很多声我都不想答应，直到把我叫烦了，叫应声了，她才罢休，她会守着电视，看一天，我那会儿就开始滋长了自尊心，我开始慢慢懂了，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我从来不在她面前说不耐烦的话，所以即使不喜欢她每次来看电视，我也假装开心的样子，但小孩子的情绪毕竟是短暂的，可能跟她待一起没一个小时，我就忘记了不愉快的心情，她会陪我一起洗衣服，那个年纪我爸爸就让我一个人洗我们全家的衣服，我从来都是把衣服丢在水里，用洗衣粉泡着，然后大概搓一搓，就捞起来晾上，所以爸爸裤子上的水泥浆，从来都是脱下来什么样洗了还是什么样，为此我没被少挨批评，还是她让我学会了用毛刷，用手搓衣领裤脚。
那时，她退学在家时，和小俊好上了，两个人的友谊，猛地瞬间就升温，把我排在了外面，我有点不服气和不甘心，当她说她要和小俊一块出去打工，两个人都商量好了的时候，我是十分生气的，同时也十分难过。但我并不能阻止得了她，她一直就是比较凶的一个女孩子，我比较怕她，小时候，她常常把我揍哭，她是个比较偏执的人，想做的事儿，她就会想尽办法去做，我从小跟她在一起没少干许多坏事儿，偷别人包菜，偷别人橘子，在别人墙上乱写，骂村里的老人等等，我妈妈为此没少骂我，让我别跟她伙在一起，就这样我爸爸还让我晚一年上学！为了跟她分开！
我还是回我的学校去念书了，跟她们分开了，再回家来时已听她奶奶说她们出去打工了，也不远，就在我们邛崃市里。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情，有一种关我屁事，与我何关的置身事外的感情！
然后，我就在小小的初中学校里，毫无悬念的做了三年年级第一，喜欢过一个男生，暗恋过物理老师，从未逃过课，也没谈一场恋爱，中考失利，只考了邛崃市一中实验班，然后开始三年漫长枯燥的高中生活。其间，她回来过，晚上和我睡，她家的床太久没人睡，都潮湿了，被她奶奶把床褥收了起来。她开始告诉我有男生追她，哪个男生帅，哪个男生丑，哪个男生请她吃饭，哪个男生牵了她的手，哪个男生还想亲她，哪个男生还想带她见他朋友……两个懵懂的女孩在被窝里，讨论的热火朝天，叽叽喳喳，一直谈到深夜才渐渐入眠。
有几次，我爸妈不在家，我一个人撑着勇气，周六周天在家睡觉，她回来跟我睡，我就特别开心，那时，她开始用手机了，是小灵通那种棒棒机样的，屏幕小，还是黄色的屏幕那种。我们两个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她的手指停不下来，在跟别人发短信，一会儿一条一会儿一条。我很烦她这样，但她乐在其中！
有一次，都十点了，她接到了她同学一个电话，说是要请她出去吃饭，我拦着她不让她出去，她说她就出去吃个饭就回来，而且还是女同学请她出去的，她说的那个女同学我知道，都是同一个初中毕业的，谁谁叫什么名字也是清楚的，我只能怔怔的看着她出去，后来十二点半，她确实回来了，一个男生送她回来的，用摩托车，还没有大灯，是她同学带过来一起吃饭的朋友，男生看上了她，但她看不上那个男生，男生骑车摸黑把她送回来就走了，她还给我带回来了烧烤，那可把我馋坏了！后来那个男生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撞树上了，车子没灯，骑太快，她也没好言好语，就给那个男生说你撞了找我干嘛，啪就给别人把电话挂掉了，我说你语气不好，不该那么凶的，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后来，再见她时，她开始抽香烟了，那种细长细长的女式香烟，一吐还有圈圈，她专门吐给我看，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但她以为我喜欢看！她还是和小俊一如既往的好，她交了一个男朋友，小俊也有男生追求，两个人的友谊，不可能有第三者插足那种，但她每次回来还是喜欢找我，跟我讲讲她的外面的世界，小俊却从来没有没有找过我了，算一算，至今，十年不见小俊了，大概五年前，过年那会儿，在她家老屋的那个半坡上见到她和她妈，她爸三个人，我叫她，叫了三声，她没理我，她妈给她
说我在叫她，她才对我点了一下头，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她家也不在半坡上了，搬到了小区里，说是政府资助修的，自家也掏了一点钱！
那一年，我上高中二年级，十七岁，她被她男朋友甩了，哭的稀里哗啦，拉着我去田埂中间，止不住的流泪，我爸非把我叫回家里不可，不想我跟她待一起，我想我爸可能是不会懂我们十七岁女孩子的爱情的。他们在一起谈了两年，男生来她们家，见过爷爷奶奶，也见过她爸爸，也帮着干过家里的农活，男生家里是开火锅店的，在邛崃临近的一个县城，大邑县。她平时都住在男友家里，帮着在店里干活，那时她也不再抽烟，也不浓妆艳抹了，就是想乖乖的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心里踏实安定。
然而，谁能想到男生要跟她分手了，她是个漂亮的姑娘，不管是身材还是长相，她都是佼佼者，不输电视上的明星，我曾经要了她一张艺术照，夹在我的毕业相册里，一次爸爸翻到了，对我妈说，这个女子确实长的标志！她像她妈妈，长得白皙美丽，她爸爸没本事，好吃懒做，也不怪她妈妈跟她爸爸离婚。只是她妈妈也没再嫁个多么有钱的人，只是又找了一个能挣着小钱不懒惰的男人，她曾在我面前嘲笑她妈，没本事啊，还以为你要嫁给钻石王老五的！也许吧，在她心里，父母的婚姻破裂，她心里确实生了好多怨恨。
她被分手后，她妈妈知道了，来陪她一起去男方家里拿回了所有的衣服，索要了男方家里三千块钱，这事儿也就了结了，但我知道，她心里的痛，是永远的留下来了，她的爱情，她的初夜，她所有寄托的美好愿望，都被那个男生打碎了！她妈妈把她带到了雅安，她外婆家就是雅安的，她妈妈为这件事跟她爸爸还吵了一架，说是女儿没有被他带好！她自己把女儿带走了，带去了雅安，她住在了她继父的家里，说是继父，但她从来都是叫叔叔，她叔叔也有一个儿子，总之，组合家庭的矛盾也是蛮难解决的，住了一段时间，她不喜欢在他们家里的感觉，就一个人搬出去租房子住了，就在雅安找了一份工作，她偶尔也会回邛崃来，但总得来说，次数是越来越少了，我跟她的联系和关系也越来越少越来越淡了。
她回来的话，还是依旧和我睡，她不再提起那个男生，反而我会问她，她都是不想提及的态度，我也不好再八卦了。她慢慢的走出了他的阴影，开始又一轮自己新的生活，在雅安待了两年吧，可能不喜欢那边，也就回来邛崃了，后来觉得邛崃太小，也没什么前途，就到成都去发展了，我后来在高三的时候，买了人生第一部诺基亚手机，心里开心的不得了，磕了碰了我都心疼的要死，那时她从成都回来，开始用苹果手机，一部红色的最新款，下载了斗地主的游戏，我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羡慕得不得了，没过几天，听她说她去苹果店下载歌曲，出了店坐三轮车的时候，手机忘记在车上了，我真替她可惜，心痛得不得了，她却反过来安慰我，没关系啦
此后，她都在成都发展了，卖过衣服，做过销售，端过盘子，洗过盘子……然后，她有了新的男朋友，也是的，漂亮的女生，走到哪里都有男生喜欢，她开始频繁的换男朋友，她给我看过那些男生的照片，一个比一个帅气，一个比一个阳光，我心里觉得难过，换男朋友太随便了，而且还这么快，她觉得无所谓的样子，我说她傻，吃了亏还不知道，那些男生还不是图你漂亮，想跟你发生关系么？她听不进去我的话，我也只好撇撇嘴，不好再说什么。
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我的生活跟她的生活越来越脱节了。她的电话号码老换，我也从来没有接到过她给我的电话，有过她的qq但后来她好像把我删除了，从此天涯两端，各自江湖，后来，她加了我的微信，我不太玩儿微信，况且她在做微商，在网上卖衣服，她发的朋友圈，占了我一大部分，我嫌烦就把她屏蔽了，从来没有跟她聊过天，这又是三年没见了，她现在在做微创整容，是个整容师，朋友圈里也是各种有关整容的信息，偶尔也会有她生活状态的一些照片和信息，她过的挺好的，也常晒各处旅游的照片，照片里的笑容，美美的，不像个心事重重的人，这样也好，她自己也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和幸福感，特别为她祝福。这是三天前，打开她的朋友圈，看到的她的状态而心里欣慰的我所怀有的心情。
但是，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我写下这句话，右眼就噙满了泪。
晚自习，看不进去书，就想给爸妈打一个电话，问问他们的身体，我是个不太主动给父母打电话的人，一般只有要钱要生活费的时候，会积极一点，平时我多数是个被动和无情的人，用我妈的话说就是个白眼狼！
妈说，我这次回家又要吃一千多块钱的酒席了，我问谁家又要办酒席了嘛，她说，你西哥死了，被车撞了，我突然一下僵在教室的楼道里。我问哪天的事情了，妈说都十几天了，两个车撞了他，他晚上骑摩托车，被一辆车撞了，那个人跑了，第二辆车没看见他，又从他身上轧了过去，送去医院抢救，花了四十多万没有抢救过来……我的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了，她又继续说我一个同学的叔叔从西藏回去也去世了，我问，那西哥几号下葬，妈说，明天就出丧，今夜的花夜，我问那谁帮你们带礼钱，她说她让良叔每家给她随三百，我说才三百啊，一种责怪的语气，她就有点生气的反问我那你说多少，八百？我爸在旁边接了一句，三百都嫌多了，我就心里不悦，不想跟他们聊电话了，我生气的说，人都没了，就不能多随一点吗？我心里不快，也就没跟他们聊了，挂了电话，就坐在桌前，想着意外和明天，说不定，哪一个先来。右眼噙满了泪。
我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把钱看的淡，把情谊看的重，我为父母的话生气，但更让我难过的，是西哥的突然离世。今夜本来就人烟稀少的山村，不知道有多热闹，有多少人要赶去给西哥送行，今晚的哀乐，要放到深夜几点？今天晚上月亮冷不冷，会不会根本没有月亮？今天晚上的露水，会不会彻骨的凉？而她了，她会不会哭肿双眼，哭瞎双眼，她会不会声音嘶竭，她会不会感到太孤单，她的爸爸！她的爸爸！她的爸爸！她跟他再也不会团圆吃上一顿年夜饭，她从此心灵上，孤苦无依，她还会不会再回来这个破碎飘摇的家，她还会不会回来这个山贫水穷的故乡，她还会不会回来！还会不会回来！还会不会回来！
好想见见她，好想抱抱她，好想听她说说这些年的变化。今夜的她，会有多么的难受，我真的真的真的无法感同身受，我喜欢她，我跟她亲近，她长的漂亮我不羡慕，她生活过的如意我开心，是真的，这么多年不见，但从小到大，跟她摸爬滚打，混在一起，她是怎么样一个人，我心里特别清楚，我多想今夜能陪在她的身边，陪在她的身边啊，即使不说话，就让她靠着我，靠着我，我摸摸她的额头，一遍一遍，梳理她的碎发。
这夜已深，日志从八点半就开始写，没有辞藻，没有修辞，全是一堆平白的语言，我只是在讲一个故事，我把我和我的丹都讲进去了！
西哥，今夜你走好，对不起了，我只能在遥远的地方给你祝福，给你说说心里话，希望你在那边，一切都好，而你的丹，可爱美丽又懂事，你放心吧！聪明的姑娘她会照顾好自己，我会跟她联系，如果她需要，我会成为她心灵的知己。
丹，而我想对你说，我爱你，坚强一点，我给你力量！我一直在你身边！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个先来，逝去的人，我们为他虔诚祝福，在生的人，我们抓紧时间度过每一天，和相爱的人去想去的地方看风景，和亲人多说几遍我爱你，和朋友好好享受夏日午后的阳光，看自己想看的电影，阅读自己想阅读的书……生命充满了意外和惊喜，不要皱眉，也不要碌碌无为，充实和存在感，太重要，精神的愉悦是我们应该做到的追求，丹，抱抱/拥抱/拥抱我们一起加油！
（文/花满栅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