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这次试探是汪奇勋亲自安排,人也是从南京派来的,只有廖忠民知道,高进都被蒙在鼓里,更别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庞世安了。出乎意料的是凌月娇靠自己的聪慧才智,不禁巧妙的识破骗局,还借机除掉了一个爪牙。
听到枪声,廖忠民啜呃之余连忙奔进审讯室。但一切都晚了,溅到墙上的献血已经说明了一切,凌月娇正用洁白的手帕擦拭着枪口。庞世安走上前探头看着死者不断渗血的太阳穴愣了一会儿,又用手指轻轻扯开衣领,三角形烙铁印清晰可见,但在边沿还有一丝残留的梅花刺青图案。这一发现不禁让他皱起眉头,眼珠子转了几圈但没有吱声,只是撇嘴微笑着扭头看向廖忠民,意思是挂了。
廖忠民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眼凌月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身后被带上的铁门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庞世安见老头子走了,悠闲地点着烟抽了一口,然后笑着走近凌月娇,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赞赏的语气说道:“行啊!凌秘书,够利索的。”
凌月娇不屑地用眼睛瞟了瞟庞世安的手,然后轻轻侧身把枪放回枪套单眉一挑冷笑道:“对付共产党就得硬碰硬,想从他们嘴里套出东西,简直是浪费时间。”说完大步走出到处弥漫着焦臭味儿的审讯室。
庞世安尴尬地抽回手,脸上的笑容瞬间沉淀下来,阴险的看着凌月娇走出门去,摸着下巴又得意的笑笑,然后拿起上衣往肩上一甩,吹着口哨也离开了审讯室。
“站长,刚才太冲动了,对不起!”凌月娇回到办公室,为自己的鲁莽行为做检讨。
廖忠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杀个共党不用自责。不过我对凌秘书嫉恶如仇的作风倒是很钦佩啊!……”正说着突然一阵隐约的炮声传来,因为开着窗子,又是晴天,所以声音比较清晰,而且炮声还很密集。
凌月娇看站长厌烦的瞅了一眼窗外,忙走过去轻轻把窗扇关上,拉上透纱窗帘。
“凌秘书,听说你有个孪生妹妹,怎么样现在有消息了吗?”廖忠民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和颜悦色问道。
凌月娇有些吃惊,真没想到廖忠民会问这个问题。于是脸上牵强露出一丝笑容摇摇头回道:“一直在找,可是音信全无。”
“也是,这兵荒马乱的,要想找一个失散二十多年的人确实困难。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信心,你们姐妹肯定会团聚的。”也许动了恻隐之心,廖忠民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凌月姣听了心里酸酸的。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廖忠民话里的含义,日思夜想的妹妹其实正被眼前的这个人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话说当年楚凤婷离家来北平进了由军统开办的商业机构培训学校后,在那里进行了一系列的学习和培训,成绩优秀,后被廖忠民直接选中,单线进入陕北。在移交楚凤婷的档案和随身物品时,廖忠民曾亲眼看见过那张照片和银锁,这与后来凌月姣拿出来寻找妹妹的物证是一样的。廖忠民当即断定楚凤婷就是凌月姣的亲妹妹,有几次想给凌月姣透个风,至少让她知道妹妹现在还活着。但一想到楚凤婷的处境,现在正以代号“百灵鸟”的身份秘密潜伏在中共方面,再加上凌月姣近期的表现,让他在判断上模棱两可、难辨敌友所以欲言又止。
与此同时南京的汪奇勋对失去一个小喽啰到没露出诧异之色,听完廖忠民的汇报后,只是“哦--”了一声,闭目沉默了半晌才放下话筒。看来这一个回合已经结束,结果肯定很失望。廖忠民心里也有些失落,但事实就摆在面前,不过欣慰的是汪奇勋并没有因为此事而责备他。作为国民党元老,他的命令没有不服从的道理,而且还应该积极地去配合、去执行。在济南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自己像个土财主,威风八面,还不是仰仗了南京方面诸位大佬的恩泽。
回到住所的凌月姣和衣躺倒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审讯室里的情景。如果不是嫌犯身上的刺青,自己真的没有把握开枪。她不承认为是心血来潮,而是来自本能的预感和最直接的判断。战斗在敌人心脏里,既要有冷静的思维又要有敏锐的洞察力。有时候抓住一个小小的机会,就有可能改变劣势从而为自己赢得尽可能多的活动空间。凌月娇大胆走出的这步棋,可以说暂时解脱了南京方面汪奇勋带给的压力,同时也缓解了廖忠民徘徊在心头的不确定因素。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庞世安在尸体上偶然发现的刺青边痕,让凌月娇再度陷入到危险之中。
一天午后,烁人的阳光统烤着这座三面环山的古城,一丝风也感觉不到,就连大明湖岸边的垂柳也无精打采地蜷缩着枝叶,但浓荫处还是聚焦了很多纳凉观湖的游客。庞世安携夫人正欢声笑语的坐在一处长木凳上休息,自从老婆怀孕后,他陪加呵护,计划每个月都要定点到医院做产检。今天是第一次检查,结果一切正常,高兴之余庞世安请了天假,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陪老婆来大明湖散散心。
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凌月姣陪着廖忠民的夫人和高进的夫人,到千佛山烧香还愿回来路过大明湖,顺道也来到这里游玩。看着凌月姣像伺候亲妈似的搀扶着廖夫人,而高进的夫人又极献殷勤的前后照应,一股醋意瞬间在庞世安的心头升起。
想想自己和廖忠民还有高进三人也算是同朝为官吧?可总感觉和他们之间有一种无形的隔阂,尤其是看到二人窃窃私语时,那种被编外的不信任感和失落感让庞世安痛彻心扉。不甘寂寞的他为此也做过挣扎,在火车上拦截梁宏就是反击的一幕。当时只要人赃俱获,搬到廖忠民可以说易如反掌。到时候别说和高进争什么副站长,就是站长职位还不是轻而易举。可万万没想到被狡猾的梁宏甩了一道,自己只好灰溜溜的黯然收场。当然他料定廖忠民迟早会知道这件事,那又如何?民众救国团出身的庞世安虽然长的粗枝大叶,但也是久历寒霜,饱经风雨。
后来廖忠民命他监视段世坤,就品出了一些端倪。一个堂堂的行动队队长,不去抓共产党,却去监视国军的情报处处长,没有问题还好,一旦有问题,抓还是不抓?再说抓有宪兵队、有纠察队还有警察局,八杆子也轮不着情报站出手啊?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去顶雷吗?还好一切风平浪静,这让庞世安忐忑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越是处处遭到排挤的人,越是时时刻刻小心保护着自己。一直处心积虑的庞世安在审讯室不经意间发现了凌月姣的破绽,希望之火又被点燃。当下时局变幻莫测,为人做事手里没点把柄是不行的。
自己人被杀,相信廖忠民是知道的。为什么被杀,庞世安当然清楚。死者细皮嫩肉的,又有刺青,瞎子也知道不是共产党。可问题是如果凌月姣真有重大嫌疑,作为部下,廖忠民肯定难脱干系,至少要负监管不力自责。所以在情报站历练了几年的庞世安脑袋也变得越来越精明了,他没有把这一突如其来的发现告诉任何人。今天看到凌月姣那副得意忘形的神情,再看看自己老婆孤单委屈的样子,不禁怒火中烧。但还是眼睛眯成一条线笑眯眯的迎上前去打招呼:“廖夫人好!”
“是庞队长啊!这么巧。”廖夫人笑呵呵地有些吃惊。
庞世安点头笑笑,眼睛转向凌月姣戏谑道:“看凌秘书这么无微不至地服侍夫人,是作为准儿媳妇、还是干闺女呢?”
“怎么都行,哈哈哈!”廖夫人慈祥的拍着凌月姣的手回道。
凌月姣温怒地瞪了庞世安一眼,转向廖夫人撒娇道:“夫人,别听他胡说。”
廖夫人爱怜地看着凌月姣,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庞世安朝凌月姣使了个眼色:“凌秘书,借一步说话。”
“好好好,有事你们去谈,我和高夫人到别处转转。”夫人很明事理。
凌月姣跟着庞世安朝无人处走去,在一棵绿影婆娑的大柳树下停住。凌月姣纳闷的问:“有什么事啊?”
庞世安没急着回答,倚在树干上悠闲地抽上烟,皱着眉头看了凌月姣好一会儿才问道:“凌秘书,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这猛然一问,凌月姣顿感后背掠过一股凉风,鬓角已感觉有汗液沁出,但燥热的空气恰巧弥补了这不易察觉的细微变化。她抬头看了看没有一丝云彩的湛蓝天空,哈哈大笑道:“庞队长,你脑子没毛病吧!大热的天把我叫过来就是问这个问题?”
庞世安似笑非笑的摸着下巴说道:“在审讯室里开枪,你不觉得戏演过了吗?”
“什么意思?”凌月姣单手掐腰正色问道。
庞世安嘴里含着烟卷,折断一根柳枝在手里玩弄着,撇着八字眉盯着凌月姣道:“是不是看到了刺青,才让你果断开了枪?”
提到刺青,凌月姣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莫非烙铁没有把那朵牡丹花处理干净?是的,在烙铁烧焦皮肤的边沿还有一条紧邻的模糊半圆形虚线,这正是牡丹花瓣的残痕。而这一个小小的疏忽,却被胆大心细的庞世安偶然发现了。
“这能说明什么?我开枪和刺青有什么关系?”凌月姣一边思考对策,一边和庞世安周旋,她要搞清楚这个消息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
“哈哈哈!”庞世安大笑着扔掉烟蒂,扶着粗大的树干饶有兴趣地看着凌月姣:“身上有刺青说明死者不是共产党,而且在你开枪之前还听到他喊高科长的声音......”
“你监听我?”
“不光是我,还有站长。”
“那庞队长可以抓我去领赏喽?”
“本来应该是这样,至少你有重大嫌疑吧?可我庞某人不是见钱眼开之人,况且这个消息我暂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站长。”
听到此言凌月姣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但她明白庞世安之所以保守这个秘密一定会有条件的,于是向前一步道:“庞队长为人处世一向光明磊落、重情重义,这大家都是知道的。哪像高科长整天价追着站长,像个跟屁虫,一脸的猥琐奴才相,看着就来气。”凌月姣知道他和高进为了副站长的事二人暗地里正较着劲哩,故意想把话题引开。
平常只要一见到高进和站长在一起就上脑子,今天庞世安却出奇的冷静,好像根本没在意凌月姣说什么。只是伸长脖子看着老婆正向他招手,便笑着扔掉柳枝兴冲冲地向她跑去。
站在树下的凌月姣虽然不知道庞世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却感觉一股潜在的危险正向自己袭来。此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的咬紧牙关,暗暗下定决心。这可是颗定时炸弹,要在未引爆之前毫不犹豫的除掉他。(待续)
(文/笔耕)